隐秘的“崩溃”背后,学生仍是她当老师的理由

 时间:2023-09-11 09:08 来源:澎湃新闻责任编辑:麦博文
   香港每日电讯,香港特别行政区网络新闻日报

        9月4日刚开学时,在上海某学校任初二年级英语老师兼班主任的温老师,发了一条朋友圈:“新学期,还是努力做个温柔的人吧。”第二天,英语默写全班有十多个没通过,她重新“暴走”:“没办法,我大概一直会是个女暴龙了。”

教师这个职业太日常了,日常到大家以为自己足够了解。但对如温老师一样的新手老师来说,真相却是,学期内一天超过12小时的工作时长,对内对外细碎的工作任务,学习成绩必须“卷”起来的无解的压力,以及孩子不服教育的无能为力的痛苦等等。

她的学生各有特点,背后又站着60、70、80三代的家长,这让温老师不自觉带上了社会观察的视角。

一种普遍的矛盾是,老师和家长都为孩子好,但又都忍不住想让另一方为自己多管管孩子——“一个老师要管一整个班,会觉得每个家长理所当然要对自家孩子多上点心;家长996上完班回来,饭都不一定有力气做,哪儿还有精力天天盯着孩子?他就希望把教育都交给老师。”

另一方面,“10后”学生的“社会性”也已不同以往。短视频冲击下,学生喜欢说“6”“你干嘛~”甚至难听的梗或口头禅;温老师还没收了好几本“鸡”(来自艺人蔡徐坤的一个梗)封面的本子,“你可以用这种本子,但不要拿着在班里炫耀玩弄。”这是她的坚持。

隐秘的日常“崩溃”背后,学生仍是她留在岗位的理由。温老师时常觉得,当她在课堂上专注于学生,才能收获职业生涯暂时的快乐和价值感。孩子们初二开学回来,长得没她想象的快,她又有点担心。面对学生,爱与愁交织而来。

这个节日,除歌颂以外,或许也应听一听普通老师的日常与心声。

【以下是温老师的讲述】

希望学生快乐,但成绩仍是评价标准

我2018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,但并非师范类专业。起初我教小学,尝试一年后还是希望挑战一下更高学段,所以出国读一年教育学,回来去了一所学校做初中英语老师。做实习老师快一年后,我开始带新入学的六年级,做两个班的英语老师,还是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。

今年开学他们八年级,我以为会看到学生们再长长身体,但实际上,学生尤其是男生,横向长的比竖向长的多。我想按理说这几年应该一段时间变个样啊,怎么不多长点个呢?

学生还是很可爱的,两年下来,也有些默契。今年教师节,几个小姑娘给我送花哨的小挂件小玩偶,可能她们看到我平时戴些可爱的头饰包饰啥的。我很开心她们关心我。还有个女孩,给我送了个亲手针勾的草莓,很用心,这个礼物一下子戳到我了。

但一个老师对学生的感情,真是很复杂。给我送小草莓的女孩,其实成绩不够好,作为老师我能看到她的多样性,但放在成绩的评价体系下,我很难不为她发愁。

我完全知道现在的孩子经历了什么,我们都处在一个矛盾的境地。学校、老师包括家长,都希望孩子是快乐的,一个班超过90%的学生都戴着近视眼镜,做不完的作业,何必呢?但是从高考的选拔机制倒推到中考,分数仍然是学生的命根,也就成了一般学校、老师和家长的命根。

现在的学生,学习真的很辛苦。新课的进度推得很快,也要做大量的练习,因为在我看来,新课上的再花没太大用,重要的还是一遍一遍地复习。

大多数学生在十几岁的年纪,自我校正、反省的能力不够,一道题错一遍不行,就要错十遍、二十遍才能记住。不同的孩子,发育的快慢又不同,不得不承认,有些孩子在这个阶段的学习能力就是会差一点,大量的努力有时才能补足一点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23年教师节,学生们送给温老师的小礼物。 受访者供图

学生有学习的压力,也有自己的个性

虽然替孩子无奈,但肯努力的孩子,已经是老师的财富了。我更担心的是认知水平不到那儿,不肯努力不肯学的孩子。

学生现在面对的诱惑,我承认比自己读书的时候多。他们上课是不允许带手机的,我们统一管理,放学后再还给他们打电话啥的,但课下我们没法实时监管。2022年上网课的时候,我们班先后有男生开着网课忘了关游戏直播的声音,让我批评了一顿。我们班有游戏瘾的男孩子不在少数,有的很难真的对学习上心。

短视频也是,一些梗传得满天飞。这就不是影响成绩的层面了,我觉得会影响学生的风貌风气。说“6”还算好的,玩某品牌“遥遥领先”的梗我也没多说什么,玩蔡徐坤的梗是比较夸张的,各种场合地玩。

我有次不知道,问学生“你干嘛”,没想到他们突然大笑,也跟着一直喊“你干嘛”,我后来才了解。他们还会买带着这个梗的文具,比如画着鸡封面的本子什么的,在教室里传、闹,为了维持秩序,我也没收了几本。

总的来说,这一代的孩子依然背负着学习的压力,但是他们大多是“10后”,思维和习惯有自己的新特征了。对我们来说,也要基于自己的成长经验、所学教育理论和实践不断摸索。

孩子是家庭最好的“映射”

我们总在强调因材施教,找到孩子的潜能,但这实操很难,一个老师面对这么多的学生,只能求取一个最大公约数。这个时候,只能期待更强有力的家庭教育。但很多时候,我们和家长也有很多沟通难题。

我们班孩子有的是一胎有的是二胎,家长从“60后”到“80后”都有,甚至有个孩子家里父母生了四个。孩子本性就不相同,在我看来,很多还承担着家庭留下的“疑难”问题。孩子是家庭最好的“映射”。

主要是“80后”的上海家长,很多是关心不够但焦虑情绪很重的那种。他们有的是上海本地独生子,有的是一代上海人,所以有些自身是“鸡娃”第一代,有些性格偏强势,总的反映到孩子身上,就是紧张甚至焦虑孩子的成绩。

但与此同时,他们自身在社会上又有角色要扮演,上班的压力也很大,996回到家晚饭都做不动,谈何给孩子足够的家庭教育?

这种家长很多也常和我打电话,希望老师多关心、想办法,其实在我看来,你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是会影响结果的,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自控力还不行,看手机会上瘾,家长怎么能不管呢?

我们所有人,只能在生活、工作、孩子各方面求取一个相对的平衡,这是我的难题,也是每个家庭的难题。

可以很明显地观察到,有些孩子家庭教育是很好的。老师布置下去的事情,父母和孩子有响应,孩子哪里有些小问题了,和家长提会有及时反馈,父母对老师也尊重,这样的孩子,一般不会差。

实话说,离异家庭是很难的。我们班有近五分之一的孩子在单亲家庭,会有各自的情况。

家庭离异情况这种私事,其实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敏感话题,很多学生不愿意提,对老师来说,即使知道情况,把握分寸也不容易。更难的是教育,如果碰到这类学生不愿学习、在校惹是生非,该怎么温和有效地和学生沟通,怎么让家长负起责任,这对我至今仍是一个很难的课题。

老师有寒暑假很舒服?

看着这些孩子,我有时会感觉到,他们间接承担了这个社会给人的一部分压力。但是谁没有压力?老师的压力也不少。

有些人会说,老师真好,有寒暑假,但我打心眼里觉得,这是我们日常学期的工作拼命“调休”来的。

我现在每天早上六点起床,在学校里一刻不停,早自习、课间、课后服务、放学都要留意班里,要上课,要批作业,要完成事务性的工作,经常晚上六点多回家后,还要接家长的电话。

可能因为我还没带完一整轮的学生,备课的工作量也很大,一个周末要备一个单元的课,一个单元六个课时,一个课时一个课件一共改3遍,第一遍是粗改,第二遍是根据班级学习能力精修,第三遍是到课前熟练、进一步根据实际上课进度调整。第三遍的活儿有时是下班回去做的。

身体上忙碌一天,心理上的纠葛也很严重。挂心我们班的单科成绩、整体成绩,想想某一位学生怎么办,再想想一些比赛、演出、公开课,时间和精力根本不够用。

但你问我愿不愿意离开这个岗位,我也不舍得。我还记得六年级他们刚进来的时候,一个个还是“小萝卜头”,那时他们上课很踊跃,纪律也差,我花很多时间整顿。现在八年级了,开学一下子感觉他们沉稳很多,沉稳到上课都不举手发言了,老师们都不习惯了。

9月5日放学后,六点多,我们班5名值日生突然喊我去走廊,说晚霞灿烂。那一刻我跟着跑出去,粉霞柔和,而学生们鲜活,我心里突然很温柔,想把这个年纪的他们留下来。

我让他们排成一排,但男女生都拒绝和对方合影,没办法,只能各拍一张。我刚又在看这两张照片,感觉,做老师也还挺好的。(为保护受访者隐私,温老师为化名)

本文作者:澎湃新闻资深记者 邹佳雯


(责任编辑:麦博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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